心灵对话,谁该对混乱的世界负责
我们关心的是找出爱的本质,这种本质只有当我们的心关心的是全体、而不是某个特别个体时才会出现。当我们关心的是所有的人,就会有爱,然后在全体中才能有个人的空间。
我们一起讨论了思想的本质与架构,它的空间和它的限制,以及整个与思想活动有关的过程和功能。如果可能的话,今天早上——在连日的阴雨之后,可以看到那 些山脉、那些投影和溪水,以及呼吸到清新的空气,真不错——我想要继续谈责任,回答有关责任的问题。在客观地观察,没有任何的意见或判断之下,我们可以看 清世界发生了什么事:战争、可怕的痛苦和混乱。谁该对这一切的事负责任,或提出答案?
为了要真正找到正确的回应,正确的答案,我们必须看看所 有存在的现象。一方面,你在科技上有长足的进步,而这样的进步几乎毁灭了地球;另一方面,你有希望,有需求,有上帝的恳求、真理或其他什么的。范围非常 广,但是我们似乎只能回答它的一小部分。存在和我们每日生活的范围是非常广的,而我们似乎不能回应所有的一切。我们必须为自己找出正确的回应是什么,正确 的答案是什么。如果我们只对它的一小部分负责——我们自己和生活的小圈圈,我们小小的欲望,我们琐碎的责任,我们自私、自闭的活动——而疏忽它的整体,那 么我们必定不仅给自己带来痛苦,也给全人类带来痛苦。
有可能为全人类负责吗?因而对自然负责——也就是充分、完全的回答——对你的孩子、你的 邻居,对人们为了要努力正直的生活所做的努力负责。为了要感觉到那极大的责任感,不只停留在知识上、口头上,而是能深刻地回答人类所有的挣扎、痛苦、残 忍、暴力和绝望,为了能对以上问题有完全的回应,你必须知道爱是什么意义。你知道爱这个字已经被误用、被滥用、被践踏,但是我们仍然必须用那个字,而且要 给它一个完全不同的意义。为了能针对整体回答,就一定要有爱。为了要了解它的性质,它的热情、奔放的能力——这些不是由思想所创造出来的——我们就必须了 解痛苦。当我们用了解这个字的时候,并不是这个字在口头上或知识上的意义,而是这个字背后的意义。现在,我们首先必须了解,而且要能够超越痛苦,否则我们 就不能了解对整体的责任,这真正的爱。
我们正在分享,不只是口头上、知识上,还要远远地超越它,而分享它是我们的责任。这表示你必须听到这个字,听这个字在语意上的意义,也分享自我的询问,然后超越它。你必须参与这所有的活动,否则你只会得到口头上、知识上,或情绪上的了解,然后那什么也不是。
为了要了解对整体的责任感,因而了解爱的奇特本质,你必须超越苦难。苦难是什么呢?为什么人类要受苦?这是百万年来生命中的一个大问题。而很明显地,非 常、非常少的人能超越苦难,他们不是变成英雄或救世主,就是变成某种精神领袖、宗教领袖,继而永垂不朽。但是像你我或其他人一样的平常人似乎不曾超越它。 现在,我们似乎深陷其中。我们正在问的是对你而言,是否有可能摆脱这些苦难。很明显地,人类还不能摆脱心理上的痛苦。他可以逃避,经由各种活动——宗教上 的、经济上的、社会上的、政治上的、商业上的各种不同逃避的方式,就像吸毒一样——从不面对苦难的真实面目。那什么是苦难?我们的心有可能完全摆脱心理活 动所带来的痛苦吗?
看起来,人类还不能解决心理上的痛苦。人只会逃避,借着宗教、经济、社会、政治、商业等各种活动来逃避,而从不面对痛苦的事实。痛苦是什么?头脑可以完全摆脱所有带来痛苦的心理活动吗?
痛苦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孤立感,完全的寂寞。也就是,你觉得没有什么可依赖,没有人和你有关系,你完全地被孤立。我很确定你会有这种感觉。你可能和家人在 一起,在公共汽车上,或在派对中,而有时你会感觉特别的孤单,极度缺乏安全的感觉,觉得自己毫无意义。那是痛苦的原因之一。痛苦是来自于心理上对思想、对 理想、对意见、对信仰、对人、对观念的依赖。请观察你自己。这世界是一面镜子,这面镜子让你看到心里思想的运作。所以请观察那里。
痛苦另外的 原因是失落感,失去声望,失去权力,失去很多东西,和失去你认为你爱的人——还有死亡,这是最后的痛苦。现在,心灵能摆脱这一切的痛苦吗?要不然随心所欲 地去做,它就不可能知道对全体人类的爱。如果全人类的生命中都没有爱,不只是你自己,而是全人类都是这样,那么就没有同情,那么你也将无法了解爱是什么。 在对全人类的爱中,有特别的爱。但是当对某个人有特别的爱的时候,对其他人就少了爱。
所以我们了解并且超越苦难,是绝对必需的。而那可能吗? 我们的心灵有可能了解内心深处的寂寞,了解它与孤独是不同的吗?请不要将两者混为一谈。寂寞和孤独之间是有差异的。当我们了解寂寞时,我们会了解孤独是什 么。当你觉得孤单寂寞时,不要将其合理化,你能在没有任何逃避的动作下观察它吗?
不要将其合理化,不要试着找出它的原因,只是观察,而在观察 中发现逃避是借着对信念、对观念、对信仰的依赖,我能了解寂寞吗?我能了解那个信仰和它是如何逃避的吗?当我安静地观察它的时候,这种逃避及信仰无声无息 地消失。当我努力的时候,观察者和被观察者就出现了,然后发生冲突,但是当我了解到寂寞的所有涵义,那么就没有观察者,只有感觉完全被孤立的事实。这种孤 单会在我们每天的活动中出现——我的野心,我的贪欲,我的羡慕,关心我的愿望能实现,变成了不起的人,提升自己。我只关心小小的自我,那也就是寂寞的一部 分。在白天、在睡眠时、在我所做的活动中,我是如此的关心我自己:“我”和“你”,“我们”和“他们”。我对自己承诺,我想要以国家的名义、以上帝的名 义、以家庭的名义、以妻子的名义,为自己做些事。
所以这寂寞在每天自私自利的活动中穿梭,而当我了解到那些寂寞的涵义时,我看到了这一切,我 看到它,不是理论上的。当我注意看某件事的时候,那些细节全都出现。当你很近地看一棵树、一条河、一座山,或一个人的时候,在对它们的观察中,你就看到了 一切。它会告诉你,你不会告诉它。当你如此观察的时候,或当你很了解寂寞的时候,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的,这些事情将全部消失。痛苦的原因之一是情感上的依 赖。依赖,而且发现那样很痛苦,于是我们试着分离,而分离又是另外一种恐怖的事。为什么心会依赖?依赖是占据心灵的一种方式。如果我深爱你,我会想着你, 替你担心。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关心你,因为我不想要失去你,我不想让你自由,我不要你做出任何会扰乱我情感的事。在那种情感中,我觉得有点安心。所以在 情感的依赖中,总是有恐惧、嫉妒、焦虑、痛苦。现在,只是看着它。别问我该做什么?你不能做什么事。如果你试着对你的依赖做什么事,那么你又试着创造了另 外的一种依赖。我说得没错吧?所以只要观察它。当你依赖某个人或某个信念的时候,你主宰了那个人,你想要控制他,你不想给他自由。当你依赖的时候,你全然 地拒绝自由。
如果我们的心看到寂寞、依赖——这是哀伤的原因之一——我们的心有可能摆脱它们吗?这并不是表示我们该变得漠不关心,因为我们与 所有人的生活息息相关,不只与我的生活相关。因此我必须对全体有回应、答复,而不是我个人想要依附你的欲望与想要克服痛苦和嫉妒的焦虑。因为我们关心的是 找出爱的本质,这种本质只有当我们的心关心的是全体、而不是某个特别个体时才会出现。当我们关心的是所有的人,就会有爱,然后在全体中才能有个人的空间。
还有失去的痛苦,失去某个你“爱”的人——你了解,我特别用引号将爱这个字括起来。你为什么痛苦?我失去我的儿子、我的母亲、我的妻子。我失去某个人, 我为什么痛苦?是因为我突然被留下来,另外一个人的死对我的伤害非常深吗?因为我认同那个人了吗?他是我的儿子,我想要他,在我儿子身上有我自己的影子。 我认同那个人,而当他不再存在的时候,我觉得受到很大的伤害,因为我找不到人来继续我的存在。所以我深深觉得受了伤害,在伤害中生起自我怜悯。请好好地检 视这整件事。我并不是这么关心别人,我真正关心的是我自己。通过别人来关心自己,因此当另一个人不在的时候,我感觉受到伤害。从深深的伤害中,产生了自我 怜悯,以及想找另一个人来让我继续生存下去。
除了个人的痛苦,还有人类所受的创痛,战争带给天真的人,带给已死去的人,杀人的和被杀的人、母 亲、妻子、那些孩子的痛苦。不论在远东、中东或在西方,人类在身体上和心理上都在受苦。除非我们的心了解这一切的问题,我才能使用爱这个字,我才能做社会 工作,我才能向大家谈上帝的爱、人的爱、一切的爱,但是在我的心中并不知道它是什么。所以我的心、你的心、你的意识能省视这个事实、省视它和它带来的痛 苦、不只带给别人也带给自己吗?当你爱他的时候,看你如何剥夺别人的自由;而且当你被爱的时候,你也剥夺了你自己的自由。所以战争在你我之间展开。我们的 心灵能观察到这些吗?
痛苦了结的时候,才会产生智慧。智慧不是你在书本里可以买到的东西,也不是从别人身上可以学到的东西。在了解痛苦的过程及痛苦的涵义中,智慧才能产生,而痛苦不只是个人的,也是全人类的痛苦。只有当你超越它的时候,才能产生智慧。
然后你才会了解,或遇见我们称*爱的这个东西。我认为我们也必须了解美是什么。我可以讨论这个主题吗?美。你知道它是一个最难用语言来表达的事,但是我 们会试试看。 你知道敏锐所表示的意义吗?不是对你的欲望、你的野心、你的伤害、你的失败、你的成功的敏锐——那是很容易的事。我们大部分的人对我们自己 的需求都很敏锐,对我们所追求的快乐、恐惧、焦虑和乐趣也很敏锐。但是我们是在讨论敏锐——不是对某事,而是敏锐本身——心理上和身体上的敏锐。就身体上 来说,敏锐是指有一个非常敏锐的身体——健康、清明、不暴饮暴食、不放纵的——一个敏感的身体。如果你有兴趣,你可以试试看。我们不是把精神与身体分开, 它们是彼此相关的;但是如果有任何的伤害,你在心理上是不可能敏锐的。在心理上,我们人类受到严重的伤害。不论在下意识和意识层面都有创伤,不是自己造成 的就是被别人伤害的。在学校、在家里、在公共汽车上、在办公室里、在工厂,我们都会受到伤害。那道深深的伤痕,有意识的或下意识的,使我们心理上变得没有 感觉,变得迟钝。如果可以的话,看着你的伤痕。一个手势、一句话、一个眼神,都能用来伤人。而且当你被拿来与别人比较的时候,当你正试着模仿别人的时候, 当你顺从规范的时候,你就受到伤害了——不论这规范是别人定的或是你定的。所以我们人类受到深深地伤害;而那些创伤引起精神上的活动——所有的信仰是精神 层面的,理想是精神层面的。我们有可能了解这些伤害,摆脱这些伤害,不在任何的环境下再一次地受到伤害吗?我从童年起,被不同的事或意外事件伤害过,比如 一句话、一个手势、一个眼神、轻视、被忽略等等。我有的这些创伤,它们能被消除掉而不留下任何伤痕吗?请注意。别看别人,看你自己。你有这些创伤,你能消 除掉这些伤害而不留下任何伤痕吗?
如果你受到伤害,而你变得迟钝,你将无法知道什么是美。你可以走遍世界上所有的博物馆,比较米开朗基罗和毕 加索,成为这些人、他们的画、他们的结构等等方面的专家,但是只要人类的心受到伤害,而且变得迟钝,它将无法知道什么是美——在人手所造的东西中,在一栋 建筑物的线条上、在山中、在美丽的树上。如果你内心有任何的伤害,你就无法知道美是什么,而没有了美就没有爱。所以你的心灵能知道它已经受伤了吗?能了解 那些伤害,而且在意识或下意识的层面上,不对那些伤害有反应吗?
了解意识上的伤害很容易。你能知道你下意识的伤害吗?或是你必须通过所有愚蠢 的分析过程吗?我会很快地分析而且摆脱它。分析意味着有分析者和被分析者。分析者是谁?他不同于被分析者吗?如果他不同,为什么他是不同的?谁创造了分析 者,使它与被分析者不同?如果他是不同的,他如何能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?所以分析者就是被分析者。如此明显的一件事。为了要分析,每项分析一定要很完 整。意思是说,如果有任何轻微的误解,在做下一项分析时,因为前一项误解,所以你就不能够分析得完全。分析意味着时间的介入。你可以用你的余生不断地继续 分析,而且在你快死的时候,你还是在分析。
所以心灵如何发掘下意识深刻的创伤,那些曾受过的创伤?当征服者征服受害者的时候,他已经伤害他 了。那是种族上的伤害。对帝国主义者来说,每个人都是在他之下,而且在那些他征服的人身上,他留下很深的、下意识的伤害。伤害就在那里。我们的心灵如何发 掘所有这些隐藏的伤害,在内心深处的伤害?我看到分析的谬见,所以不能用分析。请小心地注意。不能用分析,而我们的传统是分析,所以我已经将分析的传统放 在一旁。你正在这么做吗?当心灵在否认、搁置,或看到某事的虚伪,看到分析的虚假时,会发生什么事?它不是要摆脱那个负担吗?因此它变得敏感,它变得更明 白,更清楚,更尖锐地观察。所以经由搁置一个人们已经接受的传统——分析、内省等等——心灵变得自由了。而且经由否认传统,你已经否定了下意识的内容。这 种下意识是传统:宗教的传统,婚姻的传统,很多事的传统。而且其中之一的传统是去接受伤害,和已经受伤害之后,再去分析它、摆脱它。现在,当你因为它曾经 是错的而否定它的时候,你已经否定下意识的内容。因此你能摆脱下意识的伤害。你不必分析下意识或分析你的梦。
所以经由观察伤害,而且不用传统 的工具来消除伤害,像是分析,一起讨论它——你知道所有在进行的事,群体治疗、个别的治疗和共同的治疗——心灵通过了解,了解传统来消除伤害。当你否定传 统的时候,你否定接受传统的这种伤害。然后我们的心灵就变得特别敏锐——心灵就变成身体、心、头脑和神经。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敏锐。
现在,我们 问美是什么。我们说它不是在博物馆里,不是在图画里,不在脸上,不是对你传统背景的一种反应。当心灵将它放在一旁,因为它很敏锐,而且已经了解痛苦的时 候,你就有热情的存在。很明显地,热情与肉欲是不同的。肉欲是快乐的延续,是以不同的方式寻求快乐。当没有伤害的时候,当痛苦得到了解,而且被超越的时 候,那么你就有了解美感所必须具有的热情。当“我”一直在主张的时候,美就不可能存在。你可能是个很棒的画家,被世人公认为是最伟大的画家,但是如果你只 关心小小的自我,你就不再是艺术家。你只是利用艺术来延续你自己的自私。
自由的心灵已经超越痛苦的感觉,它摆脱所有的伤害,而且有能力不在任何环境下,再一次受到伤害。不论它受到赞美或侮辱,没有东西可以碰它。但那不表示它在反抗了。相反的,它是非常敏感的。
然后你就会开始去找出爱是什么。很明显地爱不是快乐。现在,我们能说它不是快乐,不是过去,因为你现在已经历过所有的事,而且把它放在一边。你还是能享 受那些山脉,那些树林,那些溪水,那些美好的脸庞和大地之美。但当大地之美变成追求快乐,它就不再是美。所以爱不是快乐。爱不是追求或避免恐惧。爱不是依 赖。爱没有痛苦。很明显地,爱表示对全体人类的爱,那就是同情。爱有它自己的秩序,里外都有,这种秩序不是经由立法而得。现在,当你了解,而且每天这样生 活着——否则它便毫无价值,只是没有意义的言语,只是灰烬——然后生命才将会有相当不同的意义。
撒宁·一九七四年七月二十三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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