毕淑敏散文精品赏析
我喜欢很多种颜色,包括黑色。如果没有黑色,我们就没有了栖息的夜晚和沉醉的梦。我也喜欢古旧的黄和黯淡的蓝,那是土地和深海的大氅。我不管它是否流行,只要自己看着欢心,就会把衣服买下来。我也明白了朋友的苦心,她把衣服当成了一种标识。她走在城市的街道上,看到了和自己穿着同样颜色的人,就感到了某种相识的快意和安慰。
我理解她,可我依然不想知道今夏的流行色。
我不知道今夏的流行色
若干年前,看过报道,西方某都市的报纸,面向社会征集”谁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”这个题目的答案。来稿很踊跃,各界人士纷纷应答。报社组织了权威的评审团,在纷纭的答案中进行遴选和投票,最后得出了三个答案。因为众口难调意见无法统一,还保留了一个备选答案。
按照投票者的多寡和权威们的表决,发布了”谁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”的名单。记得大致顺序是这样的:
一、给病人做完了一例成功手术,目送病人出院的医生。
二、给孩子刚刚洗完澡,怀抱婴儿面带微笑的母亲。
三、在海滩上筑起了一座沙堡的顽童,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。
备选的答案是:写完了小说最后一个字的作家。
消息入眼,我的第一个反应仿佛被人在眼皮上抹了辣椒油,呛而且痛。继而十分怀疑它的真实性。这可能吗?不是什么人闲来无事,编造出来博人一笑的恶作剧吧?还有几分惶惑和恼怒,在心扉最深处,是震惊和不知所措。
也许有人说,我没看出这则消息有什么不对头的啊?再说,这正是大多数人对幸福的理解,不是别有用心或是哗众取宠啊!是的是的,我都明白,可心中还是惶惶不安。当我静下心来,细细梳理思绪,才明白自己当时的反应,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。原来我是一个幸福盲。
为什么呢?说来惭愧,答案中的四种情况,在某种程度上,我都一定程度地拥有了。我是一个母亲,给婴儿洗澡的事几乎是早年间每日的必修。我曾是一名医生,手起刀落,给很多病人做过手术,目送着治愈了的病人走出医院的大门的情形,也经历过无数次了。儿时调皮,虽然没在海滩上筑过繁复的沙堡?穴这大概和那个国家四面环水有关?雪,但在附近建筑工地的沙堆上挖个洞穴藏个”宝贝”之类的工程,肯定是经手过了。另外,在看到上述消息的时候,我已发表过几篇作品,因此那个在备选答案中占据一席之地的”作家完成最后一字”之感,也有幸体验过了。
我集这几种公众认为幸福的状态于一身,可我不曾感到幸福,这真是莫名其妙而又痛彻的事情。我发觉自己出了问题,不是小问题,是大问题。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,我所有的努力和奋斗,犹如沙上建塔。从最乐观的角度来说,即使是对别人有所帮助,但我本人依然是不开心的。我哀伤地承认,我是一个幸福盲。
我要改变这种情况。我要对自己的幸福负责。从那时起,我开始审视自己对于幸福的把握和感知,我训练自己对于幸福的敏感和享受,我像一个自幼被封闭在洞穴中的人,在七彩光线下学着辨析青草和艳花,朗月和白云。体会到了那些被黑暗囚禁的盲人,手术后一旦打开了遮眼的纱布,那份诧异和惊喜,那份东张西望的雀跃和喜极而泣的泪水,是多么自然而然。
哲人说过,生活中缺少的不是美,而是发现美的目光。让我们模仿一下他的话:生活中也不缺少幸福,只是缺少发现幸福的眼光。幸福盲如同色盲,把绚烂的世界还原成了模糊的黑白照片。拭亮你幸福的瞳孔吧,就会看到被潜藏被遮掩被蒙昧被混淆的幸福,就如美人鱼一般从深海中升起,哺育着我们。
幸福盲
当我写完《昆仑殇》最后一个标点时,有一种奇怪的感觉,好像心的某一部分被掏空了,只留下一个洞。
午夜时分,家人熟睡。我独自走到屋外。
北京的夜不黑,无数灯火交织成彩色的图画。北京的夜也不静,声音的波涛一刻不停,只不过比白昼略低沉了点。惟有冰冷如汁的空气,像清泉一样荡涤着肺腑,使人感到振奋与警醒。遥望西部,我感到一丝淡淡的欣慰。
西部有一座雄伟的高山。绵延数百万平方公里的世界屋脊,由它无尽的子孙组成。它的主峰――乔戈里峰,是我们这个星球上的第二高峰。在古老的文化典籍中,它被称为”帝之下都”,是黄帝居住的地方。这座威严的万山之父,就是昆仑山。
1969年,我参军离开北京,来到了昆仑山上的一个部队。几个月后,迎来了我十七岁的生日。战友们为我摆了一桌”罐头宴”。银亮短粗像炮弹壳一样的军用罐头,开了一筒又一筒。有橘子的,有苹果的,有菠萝的,有雪花梨的,还有……对于每月只有一筒半水果罐头定量的士兵们,这是很糜费很丰富的盛宴了。我们把罐头汁倾倒在刷牙用的搪瓷缸里,彼此碰得山响,快乐地”干杯”。
”你才十七岁,太小了。”――个老医生说。
”我已经是大人了,很大的人。”我严肃地纠正他。
”真正的大人,是怕人家说他岁数大的。况且’大人’这个称呼,本来就是小孩子说的话。”老医生平静地反驳我。
作者:毕淑敏 摘自:《我很重要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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